一把剪刀，一双手，一片纸，不经意间，就演变成一堆灵巧的动物和花朵。
盛夏时分，在三江侗族自治县同乐乡平溪屯一家民间博物馆里，我们遇到了这样的剪纸场景。剪纸在中国是常见的景象，但是出自一位90多岁的侗族老奶奶手中，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周围的万物都要发出掌声和赞叹。创造出赞叹声的是覃奶奶，她的名字叫覃奶时清，首先名字都有一番说法，侗族人的习惯是，侗家女子嫁入男方家后，生了小孩就以小孩的名字称呼。
覃奶奶对于所有人的到来，表现出一派自然的热情和从容，可惜她不会讲普通话，只会侗语，需要旁人翻译和转述。其实她对外来人一直都保有好奇，都有交谈和沟通的欲望。她笑吟吟地看过我们每一个人，用侗语问候；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人相比，她不需要搀扶，自行步履轻盈地走到桌前，再轻轻落座，行动根本不像一个九十岁的老人。
她的肤色白净，有几分自在的透明；头发按照侗族人的方式打理，层叠盘起束在头上，珍藏了许多的银丝，有丝丝分明的干净利索；最突出的是她的眼神，含光，是那种不刺眼但是有暖洋洋的亮度，如同窗外的清脆鸟鸣；她翻看桌上的竹篮，里面堆满大小的纸片，像一个儿童面对喜欢的玩具时，富足的神态。她手中的一把剪刀，从她的房间出来一直被珍重地轻握着，造型有别于普通的剪刀，剪刀的头部明显小于腹部，比例算是严重失调，有几分呆萌感 、几分设计感，剪刀握柄微微泛银光，举手投足间已然人刀合一。
旁人都说，覃奶奶的剪纸，堪称绝活，随便一张空白纸片，不需要事先用笔在纸上描出形状或者打草稿，不需要测量纸张大小和比例，无论是动物植物，构图和形象全凭奶奶的胸有成竹信手拈来；让人惊奇的是，奶奶还可以对一只动物 、一朵花持续不断一刀不停顿地剪完，一气呵成的漂亮和痛快在她的手下视为平常物。
在一旁看奶奶剪纸，是一种享受。旁人无论是高谈阔论 、在木楼来回上下走动，还是相机闪光灯咔嚓作响，在她剪纸的当下，一切都是窗外的流云，不碍她的剪刀在纸片上的倾诉。
奶奶的一双手，即使被时间过度地抚摸过，仍然难掩修长灵气，十指在左右迂回 、上下翻飞时，剪刀和纸片相互纠缠和痴迷。一片片的白纸片在剪之前，众人看到的是无，而在奶奶眼里，却是十足的有。有空谷琴音，有满山的竹林轻舞，每片叶子饱含有花的心情，每只生肖动物都有家可归，每一刀剪下去，都是屋檐下醒来的光辉。奶奶一边剪一边告诉我们，当下剪的是一只凤凰的翅膀，她脸上的笑容把九十多年的皱纹淡化成了一朵花，屋外的烈日也变得轻言软语。
传统意义的说法，剪纸应该是汉民族的杰作，最古老的民间艺术之一，发展到今天，各种流派纷呈，风格各有成就。谁也没有想到在广西侗乡的山脚下，会有一位高龄老人，持续坚持了八十年的剪纸，而她的剪纸仅仅是侗族刺绣的第一道工序，侗绣需要按照剪纸的图案绣出各种美和场景来。中国大江南北的剪纸有各种表现 、功能和技巧，足不出户的奶奶，不懂剪纸的阴刻 、阳刻或者阴阳刻法，工具相对于简单，只有剪刀和白纸片，没有更多更复杂的操作流程，没有流派。但是奶奶的剪纸，发于奶奶的心，明目满屋，玲珑剔透，自然自如。
有人说剪纸仅仅是一种视觉艺术，难以表达出嗅觉 、触觉和听觉，可是奶奶剪刀下的一形一物，有暖意，有表情。她剪下的十二生肖，不做大写意，精巧，神态贴切吻合，比如那只牛，低了头喘着气，鼓足了劲在田间 伴你共老；那只龙，利爪活灵活现，灵台上升起；那只兔，竟然眉目含笑，像诗人里尔克说的，法国式的优雅；那些花，出其不意地开，似乎集全了春天各种花的香气；那只凤凰，挥翅而来，顾盼间，是侗族大歌走来的康乐安宁！她把十二生肖的剪图，按先后顺序贴在彩纸上，或圆或方或菱形或三角形，浑朴天成；把各种花的剪图拼成一组图案，又是一座创意花园再现；至于那些凤，放在任何一个地方点缀，都可以喜气洋洋地翱翔！当初学会剪纸，只不过是补贴家用生活所需。到今天，奶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八个孙子女，四个外孙，完全不用为生计发愁。
但是剪纸已经融入到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她每天把剪纸当作运动和锻炼。作为剪纸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她更愿意有后人来学习和传承下去。但是这份传承，是需要时间锤炼 、寂寞做代价的。
奶奶生性乐观开朗，深懂生活的情趣，不剪纸的时候，她会去村里找几个老朋友聚聚，用流水起伏的侗语聊聊天；或者自己动手打油茶，喝上几口侗乡特有的油茶，感受时光带给她的思量和情义；遇上村里的戏台有侗戏表演，她会一场不落地赶过去，端坐台下，跟着曲调哼哼，细细端详生活的气息。 进到屋里的人，对奶奶和她的剪纸，浑然生出莫名的好感。想来这和已经成为人瑞的奶奶的独特气场有关。奶奶生于三江县同乐乡高培村，17岁嫁入三江县同乐乡平溪屯刺绣名家覃家，自此其乐融融过日子，剪纸 、刺绣 、生儿育女。由于奶奶禀赋剪纸的特技，新中国成立后几年，也就是奶奶30岁时，曾经被邀请去南宁参加展览，如今60年过去，奶奶握住心爱的剪刀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去看看南宁。
同行中有人对奶奶使用的剪刀很感兴趣，众人拿来试剪，由于剪刀的设计专门用于剪纸，所用的材料也和平时的不同，拙拙的造型虽然隐藏了犀利，但轻巧有如神助，让人过手难忘。有朋友反复求奶奶，才有幸结缘了一把奶奶的神奇剪刀，临离开时，奶奶也反复用侗语叮嘱朋友：要对它好点，要对它好点！从奶奶对一把剪刀的态度，就明白，在奶奶的眼里，万物都是平等的生命，大家彼此和善相处。所以她剪下的图案，有声有味，可触可听可想，玲珑剔透。人说，为花短暂，那是缺了爱的水分。在奶奶和她的剪纸里，总觉得，处处逢春，处处花开，处处馨香！（通讯员 舍逦/文忠民/图）
责任编辑：覃连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