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村的“令公”古祠
光绪年的石香炉
桂北唯一的有三张面孔的李靖神像
■余福州 文/摄
桂林市象山区的二塘乡,桂林人习惯称南路二塘,这是桂林人都知道的。但桂林人不知道这个南路二塘有着非常丰富的民俗文化,比如阳家村的仁祖文化、潭南村的姑婆文化、茶店村的大王文化等等;各村几乎各有庙祠,或自古保留,或在毁损原址上重建,至今香火不断,而其中规模影响最大的是“令公节”的令公文化,非常可贵的是,这一文化仍然显露出自己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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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令公节”
何为“令公节”?即每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一日令公生日。在这一天,南路二塘的三十个村子,至少有一半在自家村子的令公祠设坛祭祀。一个上午,家家到祠供上祭品,点香燃炮,顶礼膜拜,祈求令公保佑。在家里,人们炖煮着养了三年的老鸭,见有访客,都会诚邀入席。
这一天,各家欢聚,出嫁的女儿回来了,应邀的亲朋上门了,侨居海外的亲人会选择这一天返乡;来客手提孝敬老人的糖包、水果、牛奶;这一天,321国道骆家村路口,摆满售卖果品礼包的摊子,自然少不了香烛爆竹。上午十点,一辆辆小车从路口转入,往往堵车,场面热闹。
南路二塘的“令公祠”以新建的居多,然而在骆家村、 (音“党”)村和常家村三个村子,分别保留着建于清嘉庆到光绪年的三座令公祠。骆家村还留存有三十六副傩神面具,表明历史上二塘乡令公节的祭祀,还有傩神的舞拜。
去年(丙申年)的“令公节”,常家村请来农民剧团在令公祠里百年古戏台上唱开彩调,下午两点,锣鼓开场,古戏台下人头攒动,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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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是谁
你若问村民所祭祀的令公是谁?多数是不清楚,少数上了年纪的老人有说是北宋名将杨业杨令公,有说是唐朝名将李靖李令公。
令是什么官?令即中书令,汉置,负责宣召的朝廷官员,位高如同宰相。隋唐设中书省,中书省首长为中书令,尊称令公。
杨业是北宋抗辽名将,然而他的最高任职为云州观察使,殉国后,宋太宗追赠太尉(国防部长),这是史籍有明确记载的。杨业一生从戎在抗辽前线,没有在朝廷中枢当过中书令。称其为杨令公是明以后戏剧故事对人物的尊称,桂林人以为令公是杨令公,显然受了从中原传入的杨家将故事的影响。
李靖是唐开国名将,他率军先灭荆湖江淮割据势力,再平岭南九十一州,后在西北攻伐突厥,他为大唐开疆辟土立下大功。他有文武才略,唐太宗曾委以“检校中书令”的朝廷要职,“检校”,临时安排的虚职,在中书令位上,表明皇帝的器重。他戎马一生,军功卓著,败突厥后封卫国公,为最高爵位。所以时人称其李卫公,史籍记载非常清楚。
比如唐初名臣张九龄曾任中书令,后贬为岭南观察使,来过桂林(桂州),晚唐莫休符的《桂林风土记》称张九龄为“令公”;但我们要注意,《桂林风土记》又记李靖,还是称“卫国公”,这才是唐代对李靖的习惯称呼。
现今桂林的民俗文化研究人士认为李令公为唐名将李靖,因为他有功于桂州、岭南,桂林百姓特别需要奉李靖为神,获得他的保佑,所以桂林人祭祀的李令公是李靖。这种看法从道理上讲得过去,但缺乏史籍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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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的神化和传入
中国历史上的造神有个特点,即拿历史真实人物将之神化,大约从南北朝开始,经唐宋元五百年的民间酝酿,许多民间崇敬的历史人物已经神化。关公、张飞等自不用说,连秦叔宝、尉迟敬德都有神位。这种现象与中国道教在唐以后的发展大有关系,《封神演义》和《西游记》即是道教造神的大汇集。
李靖,在宋之前的道教典籍中并无此神。作为唐代名将的李靖成为神而为民间百姓接受,应该是明代的事。
先有嘉靖年吴承恩的《西游记》,后有隆庆、万历年陈仲琳的《封神演义》:书中的李靖已经是神,作者只用其名,身份境遇完全不一样。比如神化的李靖只是陈塘关总兵,有金吒、木吒、哪吒三个儿子,等等,因为神话小说有各自需要的叙述故事与相应的人物关系,《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中出现的李靖与唐代名将李靖,已经是此李靖非彼李靖了。
笔者采访了 村84岁的徐姓老人,问及李靖,他叙述的是《封神演义》第十二回陈塘关总兵李靖和他的三子哪吒杀龙王太子的故事。再看村里令公祠左旁,紧挨着令公古祠的是一座土砖小庙,村民指说是哪吒祠庙,在令公节那天,哪吒同享村民香火。笔者又得知村民在明代从江西吉安迁徙而来,先祖兄弟两人贩布为业,数百年来支系分布于这一带而有庞大的族群。估计二塘乡先祖在明代万历年后迁徙桂林,正是两本神仙书盛行而广泛影响民间精神世界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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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活态”在二塘
二塘有个“令公节”,所祭祀的“令公”,可以判断不是唐初来过桂林的名将李靖,而是到明代经两本神话小说创作而于民间广泛流传的神的形象,那是一个因人口迁徙、中原文化南下而落脚桂林的民俗文化形态。虽经数百年,现今我们来谈这个“令公节”,从精神、文化角度视察,至少有三大看点:
一、桂林的宗族祠堂和神灵庙宇文化普遍存在于郊县,而唯有二塘的“令公”文化集中于一个区域,民间自发以传说之神为祭祀之节,时间延续百年以上。笔者经考察,市郊的“令公”文化,除了二塘乡,大河乡一带也有,但今日的大河一带虽还有令公文化的痕迹,但没有了传承而失去当今作为非遗存在的价值。而只有二塘的“令公”文化百年传承,至今存活并将延续,这就是非遗的“活态”。我们所说的“非遗”,必须是原生而尚“活”的文化形态,无“活态”就不能算作“非遗”。
二、南路二塘的“令公”文化在今天已经演化为血缘认同、宗族传承的乡愁文化,这一天一个家族几代人大汇聚,共同祭祀“令公”之神,“令公”成为家族的精神纽带。除此,去年五月笔者观察神湾村新建“令公祠”的祭祀庆典,四邻村庄扛烧猪、舞狮子、放鞭炮,文化认同造成区域社会和谐的氛围。“令公”文化已经成为这个区域民间集体的精神记忆,这也是一种原生非遗“活态”的自然形态。
三、在桂林所有县乡,像南路二塘集中存有三座“令公”古祠,其祭堂与戏台共存的布局结构,鲜明表现了桂北古祠堂建筑文化的特色,非常具有观赏研究价值。 村的“令公祠”有一个自古传今的赞誉:“南门到六塘, 村的令公祠最漂亮”。
每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一日,二塘乡的村民用自己的香火祭祀传承民俗的文脉,延续其中的精神意味。然而作为古建筑文化的“令公祠”,状况堪忧:百余年墙损瓦毁,石狮、香坛、花版被盗;令公祠古碑尚存,却被“文化室”三字涂抹,总之令公文化在二塘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每年十月二十一日的“令公节”和令公古祠建筑,应该是今天我们的文化保护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