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军
2017年春节假期刚结束，桂林市文新广局就接到一封署名“桂林热心市民”的群众来信，反映目前正在进行的靖江王府城墙维修中，拆除了原来的“清、抗战时期的”青砖垛墙，担心“为了经济利益对文化古迹进行以保护为名实施破坏为实的工程”会“破坏历史”。另外在城墙维修工程现场，有一些懂行的市民也有疑问，说明代的城墙，如长城、南京城墙、西安城墙不都是长方形的垛墙吗?为什么靖江王府的城墙要拆掉改成凸字形呢?
热心市民对于靖江王府历史文化的关注和爱护值得点赞，城墙的垛墙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难道他们看到了假的靖江王府城墙?
靖江王府城墙垛墙现状图和设计图城墙垛墙的概念和由来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们先来了解城墙垛墙的概念和由来。
雉堞是城池防御体系中最基本的防御工事，由女墙、垛墙和垛墙之间形成的垛口组成。雉堞的作用是在作战中隐蔽身体和装备，同时又便于观察和射击。雉堞女墙大都相似，垛墙的形状已成为中国古代城墙的标志。垛墙形制变化大约经历了俾倪→凸字形→矩形几种形式，我们现在看到的多是凸字形和矩形两种。凸字形大约存在于汉-宋时期，从史籍插图以及古代壁画中(如唐懿德太子墓的墓室壁画、敦煌莫高窟第61、85、468窟壁画)，可见当时垛墙多为凸字形。南宋陈规撰写的《守城机要》对凸字形有记述：“女头墙，旧制于城外边约地六尺一个，高者不过五尺，作山字样，两女头间留女口一个……”南宋《静江府城池图》也明确绘制桂林静江府城墙垛墙为凸字形。而明清多为矩形垛墙。垛墙形制演化的直接原因是兵器的进化与攻城术的发展以及建造技术的发展，宋代火药发明，到了明代，火器日趋强大，兵器的功能发生质的飞跃，客观要求垛墙更加结实，遮蔽面积更大。因此从明代开始，多修建矩形垛墙，我们比较熟悉的南京城墙、西安城墙以及长城，都是矩形垛墙。
靖江王府城墙现存矩形垛墙的由来
靖江王府始建于明洪武五年(1372)，现存王府城墙一周，城台四座，是全国保存最完整的明代藩王府城墙。经过600多年的风雨战火，朝代更替，靖江王府的用途多次变化，城墙已经破败不堪，垛墙更是早已消失殆尽，我们从清末、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历史老照片已经看不到垛墙的存在。这其实很正常，因为从清初开始，靖江王府已不再作为藩王府第使用，其后的贡院、学校、政府机构等对军事防御没有要求，垛墙已不再具有使用价值，因此不会再花力气进行修缮。出于保护的目的，桂林市文物部门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对靖江王府的城墙进行了修复，当时修复靖江王府垛墙时，由于文物部门手头没有太多资料，对城墙的认识也不甚全面。了解到明代城墙的垛墙多为矩形，于是到西安城墙进行了采样，靖江王府城墙垛墙就是按照西安城墙的式样进行了适当缩小后进行修复的。
然而，文物的修复并非照猫画虎那么简单，明代的确有很多城墙是矩形垛墙，但各城墙的功能不同，地域不同，凸字形的垛墙也不少见，修复靖江王府城墙，垛墙是凸字形还是矩形，应有更充分的依据。而当时的修复，不光是形制认定的依据不甚充分，而且在修复时对城墙的规制也不是很熟悉，导致出现了城台上方垛墙没有居中对称的失误。
靖江王府城墙垛墙应是凸字形
进入新世纪以来，全民文物保护意识日益加强，文物保护水平不断提高，文物保护修缮工作更加专业化和规范化。2014年起，国家计划对靖江王府进行全面修缮，为确保“不改变文物原状”的修缮原则得到体现，文物保护勘察设计人员从史籍、国内相似建筑等方面进行考证，最终认定靖江王府城墙垛墙应是凸字形。
首先，明代陈琏《桂林郡志-王府图》是最直接的证据。陈琏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任桂林教授，他所著的《桂林郡志》是现存最早的桂林地方方志。《桂林郡志-王府图》所绘即为当时靖江王府修治后的形象，在王府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墙的垛墙为凸字形，垛墙之中开有悬眼。《桂林郡志-王府图》绘成年代与靖江王府城墙建成年代只相差20余年，作者又是桂林地方官员，他的记述和绘图可以作为城墙垛墙形制的佐证。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即靖江王府城墙就是矩形的垛墙，画成凸字形是陈琏的手误呢?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单以画工而论，凸字形笔画更多更复杂，从难度上来说超过矩形很多，陈琏应该不会在主观上更改王府形制，在技术上舍简就繁。因此，可以认为陈琏所画的城墙垛墙形状就是原貌。
其次，靖江王府城墙功能定位决定了凸字形是最可能的形制。靖江王府城墙，其实属于王府的府墙或者王宫的宫墙，作为王府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首先要遵守的是礼制，而其防御作用尚在其次。通过基建及考古勘探发现，王府城墙地坪高度不足六米，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两层楼高，如遇军队攻城，基本没有太多防御能力，普通楼梯就够得着，更何况还有云楼和火炮这些攻城利器，因此垛墙是什么形状对于防御来说没有多少区别。
紫禁城的凸字形城墙（资料图）明清两代王府中，靖江王府是唯一留有完整城墙的，其它王府宫城可提供的参考不多，但我们可以参考南京午门、北京紫禁城、十三陵宝城、鲁荒王墓宝城等，这些建于明代的帝王系城墙类建筑，无一例外地采用了凸字形的垛墙形制，而这些建筑，同样对防御要求较低(北京紫禁城虽高，但无敌台和箭楼等)，更强调的是皇家的气派，以及对礼制的崇尚。紫禁城严格地按《周礼·考工记》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帝都营建原则建造。在垛墙形制上，紫禁城等也按照汉唐以来的古制，将城墙的雉堞修筑成凸字形，既富于变化又更具装饰性，兼具了礼仪和美学的作用。因此，作为一脉相承的靖江王府城墙，同样沿用古制的凸字形垛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事实上，不独帝王建筑，城市防御建筑在明代也不乏凸字形垛墙，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复靖江王府时的模板——西安城墙，其实在明代时也是凸字形垛墙，直到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陕西巡抚毕沅重修西安城墙，才改垛墙为矩形。
2015年，《靖江王府维修勘察设计方案》通过了国家文物局的审批，耗资3000多万元的靖江王府维修工程从2015年底开工，计划于2017年完工。届时，桂林历史文化的瑰宝——靖江王府，将绽放更加璀璨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