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晚报记者杨力叶)随着冯小刚电影《芳华》在全国的热播,让不少人缅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青春岁月。该片的编剧、著名作家严歌苓也因为《金陵十三钗》、《小姨多鹤》、《梅兰芳》、《一个女人的史诗》、《幸福来敲门》等电影电视剧的热播而成了“国内最火的编剧”。本月23日至26日,严歌苓来到桂林,掀起了一阵热潮。本报记者趁此机会于23日当晚对她进行了独家专访。
严歌苓。(人民文学出版社供图)其实严歌苓的作品早已与桂林结缘,2011年,改编自她同名作品的电视剧《第九个寡妇》曾到桂林取景拍摄;去年,改编自严歌苓作品,由著名导演李少红执导的电影《妈阁是座城》也来到桂林龙胜取景。
这也是严歌苓第二次来到桂林。两年前,严歌苓就曾倾慕桂林山水而做了一番踏访之旅,她对那一次的旅行印象极深,于是又在今年做了这次寻访。在采访中,严歌苓态度亲和,对于记者的提问娓娓道来,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尴尬。而她也非常为他人着想,记者注意到在饭桌上,严歌苓总是反过来用筷子的末端夹菜到碗里,然后才扶正筷子夹着吃,这一细节不禁使人对这位蜚声国内的旅美作家充满了好感。
关于创作《芳华》
完成作品用了三个月 剧本两星期
严歌苓创作的《芳华》讲述的是上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军队文工团,一群正值芳华的青春少年,经历着成长中的爱情萌发与充斥变数的人生命运。他们感受着集体生活的痛与暖、故人的分别与重逢,还有在时代变革之下,每个人的渺小脆弱和无力招架。乐于助人、善良质朴的刘峰,和从农村来、屡遭文工团女兵歧视与排斥的何小曼,“意外”离开了浪漫安逸的文工团,卷入了残酷的战争,在战场上继续绽放着血染的芳华。而昔日的文工团战友萧穗子、林丁丁、郝淑雯、陈灿等人,他们都在大时代的背景之下,每个人的命运大相径庭,都走向了不同的人生归宿。
《芳华》这部作品,被严歌苓称为最贴近她自己、最贴近她亲身经历的一部小说,因为严歌苓在成都军区文工团生活了10多年,这段时间她和战友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练功在一起,她一直对这一段记忆深刻难忘。所以《芳华》里的故事,是严歌苓的一段青春经历,里面的人物有她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影子。
在回忆创作《芳华》的时候,严歌苓表示,其实刘峰和何小曼这两个人物都在她早期写的短篇小说里出现过,特别是刘峰,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就是写他的故事。但是严歌苓一直都不满意,她说:“我觉得我当时创作的时候对人性的开掘,对我这段生活经历的反思,对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的反思等,都还不够,所以都写不好。一定要在很多年以后,特别是像我这样一个走过了五大洲的人反过来再看这段历史和个人经历,才能够写透。”
经过了多年的历练之后,当冯小刚邀请严歌苓写一部反映文工团的剧本时,她当年的种种思考和反思便喷涌而出,写作过程极为顺利。《芳华》这部小说严歌苓仅仅花了三个月便完成了,而电影剧本则更短,仅两个星期就写了出来。
前段时间有报道说,电影《芳华》中的文工团女兵是以冯小刚导演当年所在的文工团女兵为原型,甚至还有电视节目邀请冯小刚的文工团女战友前来谈当年的故事。严歌苓则表示,《芳华》中的人物跟冯小刚的文工团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这是她根据自己的文工团经历写出的小说,书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刘峰和何小曼是她很多年都在思考的人物形象,但是严歌苓也表示,当然也可以说是冯小刚在电影拍摄中融入了他当年的文工团女演员、舞蹈员的风格。
严歌苓寄语桂林晚报读者:“多读书,读好书!”(记者杨力叶翻拍)公映之前的版本还有十几分钟的片段没有出现在正式版本中,严歌苓表示,并不是像坊间流传的种种猜测那样,纯粹是因为影片太长了。她说观众的观影习惯是超过两个小时就会显得不耐烦,所以电影受到时长的控制就减掉了这十几分钟,她也觉得冯小刚导演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表现小说中的故事了。严歌苓透露,电视剧版的《芳华》即将在今年五月份拍摄,到时电视剧版的《芳华》将会拉开来写,展现更多的内容。
关于冯小刚
是把编剧创作当真的导演
作为华文小说界才华横溢的女作家,严歌苓奉献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这些作品不啻是影视剧导演们所钟爱的唐僧肉,所以严歌苓的很多作品的影视剧改编权早已被买走,陆陆续续得到了拍摄,这也使她与很多知名导演有了合作的经历。比如《天浴》被陈冲执导拍成电影,《少女小渔》由张艾嘉执导,《小姨多鹤》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妈阁是座城》目前正由李少红执导拍成电影,《梅兰芳》、《金陵十三钗》这些大片严歌苓也参与了编剧的工作。
谈起跟冯小刚、张艺谋、陈凯歌等知名导演的合作,哪一位让她觉得更好,严歌苓说:“每次的合作经历都不一样,有的是我亲自参加合作编剧的,有的像《陆犯焉识》这部电影我没有参加编剧,《金陵十三钗》我也不是第一个编剧,而是第二个编剧,就是你参与电影编剧的深度、程度不一样,你很难讲你跟哪一位导演的合作更好。”
在她看来,每位导演都有自己的性格,都有自己拍电影的方式。而作为编剧,她比较喜欢看到自己精心写作的台词都还被保留,并在电影里被人物讲出来。在她的印象里,冯小刚和陈冲都是不怎么改动她的剧本的。特别是冯小刚,对剧本改得很少,只是有时候因为时间需要压缩的时候要改一些,但是大部分的台词、桥段、细节都还在电影里。严歌苓说:“当然了,每个艺术家都认为他的艺术主张应该被大众看见、欣赏,如果一到电影拍出来它没了,那肯定是比较沮丧的。但是因为每个导演拍摄的时候状态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导演就是要不断地改本子,有的导演就按照这个台本拍。陈冲也是跟我合作《天浴》的,她也是不改本子的,我觉得这种时候你的艺术思想,你当时为了这些细节情节所花费的人物塑造的心血没有被改掉,就觉得比较开心。”
严歌苓(中)和丈夫(右一)在阳朔相公山合影。通讯员丁羽 摄严歌苓还讲了这么一件事,她听说冯小刚和作家刘震云合作的时候,冯小刚曾向刘震云说过,就是刘震云写的一句话,如何让电影人物去说太困难了。严歌苓因此表示:“他至少还去想这是一句不应该丢掉的台词,他在考虑怎么让人物来诠释这个台词,我觉得他是很把编剧的创作当真的一个导演。”
关于文学创作
作品是生活榨成了汁 然后酿成的酒
严歌苓十二岁考入成都军区,成为一名跳红色芭蕾舞的女兵。1979年,严歌苓主动请缨,奔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成为一名记者,“也不叫战地记者了,我当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应该叫医院记者。”她笑着说。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了自己的文字生涯。
她是这样解释自己是如何走上创作的道路的:“我觉得是基因使然,我的父亲是作家,我的爷爷是文学翻译家,我觉得它(成为作家)只是一种觉醒而不是变成了什么东西。因为我肯定天生就是一个作家,只是一开始你不知道,然后有一个偶然的契机,激活了我作家的基因,那就是上战场,到野战医院当记者,从那时候我就开始了华丽转身,那一年我20岁。”
严歌苓曾在一次和王安忆的讨论中说过,作家是要靠百分之七十的天赋和百分之三十的努力,后来她的想法改变了,作家的百分之五十靠天赋,还要加上百分之二十的职业训练,以及百分之三十的努力。
天赋对作家重要吗?严歌苓说:“当然,天赋很重要,任何一种艺术都一样,腿短的人不能去跑步,聋子不能搞音乐,五音不全的人不能唱歌,这是很多先天限制你的东西。大家应该客观地来看任何一种工作,特别是艺术。艺术这个东西是装不得假的,做不得伪造的,到最后就是拼真的东西。没有天赋你走不远,然后没有勤奋你也走不远,但是最绝的,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来的肯定是你的天赋,因为天赋是给你风格的,给你独树一帜的特别个体存在的一种状态。”
25日,严歌苓在桂林书城《芳华》读者分享会上接受桂林读者赠送的作品。记者李凯 摄但是有了天赋还得经过写作的职业训练,才能够让自己的天赋释放出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严歌苓考过托福研究生线,考上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在芝加哥一个私立艺术学校里的文学写作系,成为系里百多年历史的第一位外国学生。她在这里接受了系统的职业写作训练,受益匪浅,她说:“后来我意识到从事任何一种职业,任何一门艺术,你本身有天才,然后又有了大量的生活阅历,还不够,还是需要经过专业的训练。因为我觉得很多书已经读过了,但在老师的指点下,或在跟同学们的讨论之下读这本书就又不一样。所以很多经典书籍、经典文学作品是我小的时候囫囵吞枣读的,后来又跟学校的同学系统地一块读,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写作还需要一个人能够耐得了寂寞,严歌苓说:“你有多少寂寞就能够衡量你能走多远,写作就是要经得起寂寞。”严歌苓在美国和做外交官的劳伦斯(后来起了个中文名叫王乐仁)结婚,开始了全世界的游历,世界五大洲都去过了,这时候严歌苓有了新的感触:“我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就是以我为中心的,离开了特别熟悉的朋友圈子、邻居圈子,我觉得这对我特别有好处。我希望有一种特别的孤独,就是哪也不属于,特别边缘。”这种孤独的感觉让严歌苓产生了思考,让她想到了中国这近一百年的历史变迁,以及对世界各民族的接触对比,使她对自己的民族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我不断地发现中国人是怎么回事,新中国的人是怎么回事,文化大革命中的中国人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一再地认识中国人。”
通过不断地思考和认识,她笔下那些令读者欲罢不能的各种中国人的形象不断出现。在采访中,严歌苓对自己的创作体会有一句精妙的比喻:“作品就是把生活的果实榨成了汁,然后酿成了酒。”
严歌苓发现很多小说写得不成功的原因,就在于没有细节,或者细节写得不活,没有轻灵的和身临其境的感觉。严歌苓说:“细节写不好,平常生活也很粗心,不去看细节。细节你是发明不了的,一定是从生活当中收集来的,你小说中有一两个细节,这个人物就有了。细节反映了作家观察事物细致的程度,你收集多少细节,记住多少细节,这个你控制不了。有的人看过就忘了,有的人根本就没看见,那就成不了作家,成不了好作家。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照相的记忆,给你把一个人当时的刹那照下来了,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包括在百分之五十的天赋里。作家一定是嘴巴闭起来,眼睛和耳朵张开的。”
严歌苓从作家出道,现在又身兼编剧,对这两种文字工作她觉得区别太大了,有时候自己转换起来都觉得不太可能。她说:“因为我写小说的时候是特别个人的状态,编剧要照顾到它能不能在银幕上表现,要写行动和对话,小说的最主要的一点是写心理活动,所以我更喜欢小说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