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县路政执法大队的执法人员正在巡视超限超载情况。记者龚亮勇摄
--桂林晚报 记者龚亮勇 通讯员余联忠
八里四路，八里街片区一条普通的市政道路，近两年里很多次成为本地网友议论的焦点。反反复复地修补，最后却依旧是破碎不堪的路面，使得网友调侃它是“桂林最脆的一条路”。
面对网友的这种调侃和质疑，主管部门表示，将责任仅仅归咎于道路本身，有失公允。
那么，从这条坑坑洼洼的混凝土路面上，我们还能看到些什么？
谁该为“路脆脆”负责？
八里四路是八里街住宅片区一条东西走向的市政道路，东接东环路，西连桂黄公路。与这一片区的其它道路相比，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破碎不堪的路面。
从头走到尾，1公里多长的混凝土路面布满裂纹，很难找到完整的板块。破损严重之处，整块路面微微下沉，裂开的混凝土呲出尖锐的锋角。往来的汽车行经此处，都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坑洼和尖角，通行缓慢。
“就没见过比它更烂的水泥路。那些稍微平整一些的地方，是去年才修过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又得烂。”在路边开店的市民蒋先生，说起这条路不住地摇头。在他的印象里，这几年，用于围拦施工的蓝色塑钢板经常树立在路面上，“但用不了多久，刚修好的路面又开裂了。”
“这条路本来蛮宽，车也不多，但实际上能开到30码就不错了。”家住附近的居民陈先辉告诉记者，即便路面不在施工，车辆也得小心绕开路面的坑洼，相向行驶的车辆常常需要互相让行。
住在临街的何女士虽然不开车，也很为这条道路头疼，“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家里总能听见车辆经过这颠簸发出的‘哐、哐’噪音。尤其是大货车，发出的噪音更大，听得心烦。”
猜测八里四路频繁损坏的原因，有人把矛头指向当年的路面施工建设，也有人认为频繁往来的大货车才“难辞其咎”。
记者辗转联系到八里四路的管护部门——— 灵川县市政管理所。
“我们从2015年开始接手管理八里四路，当时，路面就已经出现损坏。”灵川县市政管理所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八里四路是上世纪90年代建成，到现在，已经进入疲劳期。此外，道路当年的建设标准也难以承受现在的交通需求，所以出现损坏并不意外。
接手管理的最初两年，灵川县市政管理所采取修修补补的方式弥合路面破损，但很快发现这并不管用。“修补没多久，又被压坏了。”这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八里街片区是桂北物流集散地，而八里四路又是大货车进出高速公路的必经道路，因此往来的大货车密集，给道路带来了沉重的负荷。
“八里四路常修常坏，也与大货车超限超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位负责人说，这些大货车在运输过程中，普遍超限超载。以一辆后八轮（土方、砂石、散料装卸运输的一种重型车辆）为例，核载20吨，但装满货能达到四五十吨甚至更多，“有几辆大货车会拉半车货在路上跑？”
研究表明：一辆荷载10吨的车如果载重达20吨，意味着这辆车行驶一次对路面的影响，就相当于正常运载时经过同一路面16次。由此推算，一条设计使用年限为15年的公路，如果行驶车辆都超限100%，那么其实际使用年限就可能仅为设计使用年限的十分之一。
超限超载之祸
八里四路上，大货车超限超载到底有多严重？
对于判断大货车是否超载，从事货运20来个年头的徐庆（化名）有着自己的经验。“很多时候，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徐庆说，首先是看装载的货物，如果拉满一车砂石、水泥、铝合金，一般都是超载；如果货厢被遮挡，可以听发动机的声音，若在平地行驶却发出有如上坡时的嘶鸣，要么是发动机故障，要么就是超载；此外，如果路况良好却跑不快，或者路面稍微不平整就摇晃得厉害，那也有超载的迹象。
4月19日上午，记者和徐庆在八里四路观察一个小时，往来经过的大货车一共74辆，其中空载的15辆。“剩下的59辆子载重大货车，起码一半以上有可能超载了。”徐庆说。
“路面总是修修补补是治标不治本的，我们只能根据现有的交通情况，按照城市主干道的标准来重新设计建设八里四路。”灵川县市政管理所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政府已经安排资金，计划将于今年5月开始施工。新的八里四路结构层更厚，并采用沥青路面，抗压能力将大大提升。
然而，八里四路全段封闭施工也将带来一个难题。“施工期间，要拿另一条路来替代它，但八里街片区道路都是上世纪90年代修建的混凝土路面，又有哪条路经得起这些大货车去压呢？”这位负责人说。
难以承受重压的不仅仅是老路。通车才两年多时间的八里四路延伸段（桂黄路以西）是大货车走福利路、西二环便捷的通道。4月19日，记者现场看到，这里的一侧车道已经封闭，大型机械正在刨开已经龟裂的混凝土路面。“八里四路延长线也同样是屡次修补。”灵川县市政管理所这位负责人说，这样的状况，让他们迟迟不敢接收。
市政工程管理处总工程师胡晓，也常为大货车那些沉重的车轮而烦恼。“最突出的是长海路。虽然是上世纪70年代修建的，等级不高，但一直以来车流量不大，路况不错。”胡晓告诉记者，但到了2012年后，随着大量重型车辆通行，这条道路迅速遭到损坏，“路面逐渐变得坑坑洼洼的，积水一个星期都排不干。”
2001年建成的桃花江路是沥青路面，当时设计使用年限10年左右。“但才到了2005年，路面就出现大面积开裂破损。”胡晓说，这与周边几个大型工程项目上马，大量重型车辆通行有着直接关系。类似的状况还发生在2004年建成的万福路，同样是沥青路面，仅5年多时间，便不得不开始了修修补补。
“道路维修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胡晓告诉记者，每年，市区道路日常小修小补的花费在三百万元左右，分段式整体大修则花费更多，一年需要五六百万。
作为桂林往柳州、广东方向的交通枢纽，平乐县境内的国省干线大货车往来也是很频繁的。其境内的302国道是2000年前后修建的，然而仅到2006年，就已有20多公里的路段进行了重新翻修。“花费了数亿元。”平乐县公路管理局一位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302国道还未到设计使用年限一半时间，就出现大面积损坏，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大货车超限超载行驶。
超与罚的艰难博弈
超限超载，不仅加重了财政负担，牺牲了交通参与者的便利，还危及交通安全。而对于大货车司机而言，超限超载，其实也如同走钢丝一般冒着巨大的风险。
2016年10月19日凌晨，全州县凤凰镇省道303线发生一起惨烈车祸。一辆重型罐式货车装载水泥经过东壁村路段时，撞上了同方向两辆人力斗车，造成推车的10名东壁村村民中4人当场死亡。事故发生后，大货车经专业机构检测，发现了制动系统不合格、灯光不正常等诸多问题，而“车辆超载，更让制动效能进一步下降”。
从事货运多年的司机梁原（化名）告诉记者，大货车虽然挂靠在物流公司名下，但车辆的实际所有人大多是司机本人。一旦超限超载酿成严重交通事故，无论是巨额赔偿还是刑事责任，车主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有个相熟的大货司机，几年前在一次超载行驶中撞死摩托车上两人，被裁定负全责。为了争取刑事处罚从轻，一家人只能举债赔偿。
即便如此，超限超载仍然是许多大货司机的不二选择。
在梁原参加的一个大货司机QQ群里，一名大货司机不久前发布消息，“322国道灵川三街治超站近几天又开起了，请过往的卡友提前选择好路线，以免罚款。”聊天框里跟随的，是无数点赞和感谢提醒。
“我们也不想超，但不超就挣不到钱。”梁原说，这些年，运输市场竞争激烈，货主都在竞相压低运价。比如一辆大货满载25吨，正常跑一趟运费是5000元，货主就会要求一次拉40吨，给6000元运费。“货主要的是降低单价成本，如果你不接这个活，就只能闲在家，这样买车时贷的巨款怎么还？”
梁原还有一个很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希望自己能规避路面执法检查，因为只要被“罚一单，这一趟就白跑了”；另一方面，他却又希望治超执法能更加严厉更加彻底一些，“如果大家都不敢超载了，运费就可能会涨上来，那样正常拉货也就能挣到钱。”
但对于公路管理部门而言，眼下治超的现实状况是，始终像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想要根除谈何容易。
灵川治超检测站办公室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2012年，桂林至兴安高速接通后，曾经超限超载的常客——— 那些从北方运输大型机械设备南下的车辆就很少再走国道，但本地大货超限超载的现象却屡禁难绝。
“随着这些年大力整治，大货车超限超载的风气得到遏制，但想要全面禁绝依然面临诸多困难。”平乐县路政执法大队大队长莫能相告诉记者，比如一旦得知前方有路面检查，司机会选择绕路、在车上睡觉等执法人员收队，甚至用冲卡等方式来逃避执法。“队里能上路面执勤的人手只有五六个，还要负责辖区100多公里国省干线的其它各项日常管理工作，很难投入更多精力来专门治超。”
实际上，即便是抓了超限的现行，后续处理也存在难题。“罚得太重，威慑力是强了，但司机的抵触却更强烈。”莫能相说，以平乐县为例，执法仅能依靠流动检测点，没有机械设备和堆放场地进行就地卸货扣留；而营运证是运管部门核发，他们很难分辨真伪，即便扣下真的，司机也可以重新挂失、补办，从而规避处罚。
再困难也得想办法治
“‘治超’从大道理上说，是为了执行我国的公路法，维护公路的正常使用，保护公路，利于国民经济的发展；从小道理而言，就是利于公路沿途成千上万的交通参与者能使用国家修好的公路，利于自己的生产与生活。”平乐县公路管理局局长宾志高说，正因如此，虽然面临诸多困难，但各级公路部门也一直在努力完善路面管理这治超工作的最后一环。
2014年7月，自治区公路管理系统全面推进治超后续处理工作，并部署探索联合司法力量为解决一直以来的“后续处理难”打开突破口。接到工作部署后，平乐县公路管理局积极组织、筹划，决定先行先试。
2014年10月24日，一辆桂A牌照的大货车在桂林阳朔至源头路段违法超限运输被平乐二塘收费站计重收费系统自动记录。计重显示，该车车货总重达83.4吨，超限51%，罚款3500元。“大货车所属公司收到行政处罚决定书后，一直不理不睬。我们便向平乐县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宾志高说。
由于没有先例可循，公路管理局和法院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解决一个个出现的难题。“例如，由于是区内第一起非诉讼案件，法院管理系统没有此类案件的子系统。最后经向中院、高院请示，高院新编了一个非诉案件的子系统。”宾志高说。
2015年12月4日，平乐县法院对该起案件实施强制执行，通过该公司在南宁市宾阳县开设的银行账户，强制划拨罚款3500元。“12月4日是全国法制宣传日，我们特意挑选这一天远赴宾阳，就是为了起到更好的宣传、教育效果。”宾志高说。
这，也是全区乃至全国首例法院受理车辆违法超限行政处罚非诉执行案件。
2015年9月25日，平乐县法院对19起车辆违法超限行政处罚非诉执行案件下达《行政裁定书》，准予强制执行。收到法院的《行政裁定书》后，其中10起案件的被申请执行人主动到局里接受了处罚。
在诸多努力之下，平乐县超限超载的态势得到遏制。“效果反映在我们流动治超抽检得到的数字上。2010年以前，大货车超限超载比例维持在50%至60%之间。近两年，这一数字维持在5%左右。”平乐县路政执法大队大队长莫能相说。
2016年9月21日，交通运输部重新修订发布的《超限运输车辆行驶公路管理规定》正式实施。这部治超新规设计了“建立健全联合执法机制”、“加强重点货运源头监管”、“严格实施一超四罚”、“开展货车生产改装、销售企业及产品集中清理”、“利用信用记录实现联合惩戒”等全环节治超路径。
“政策法规正在逐步完善，全社会对于治超工作也越来越重视。我们也期待，政府能更好地发挥主导、协调作用，把各部门的力量联合起来，为治超工作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宾志高说。